题记:
生活需要记录,记录生活日常,有关瓜的过往一样一样画在心里,一件一件刻在脑海里。
先不说瓜香不说瓜甜不说种瓜苦不说种瓜累,就说说在我年少时经历过种瓜卖瓜挖瓜的过程。
开始的记忆里种瓜是,八四年下放以后,种上几沟自己吃,没有卖瓜的想法,即便卖瓜也是赶着毛驴车,装几袋瓜到东镇,中西渠各村各队,翻沙越沟,走家串户,一车瓜也就卖几块钱,换几十斤粮食而已。因此,每户人家也只是种个三四塘西瓜,一两亩白兰瓜则已。
白兰瓜塘稍窄一点,西瓜塘比甜瓜塘宽二十公分左右,用脚丈量一下,地梗子处都扣半塘花笨瓜,中间种三两沟西瓜,其余种白兰瓜。抬脚画出一条直线,在直线左右五十公分处,挥着镢头勾一条小沟,溜上硝铵化肥,拿着铁锨顺直线一锨一锨挖出瓜沟,摊平磨光饮水种瓜,瓜籽儿是从上年的瓜里面,拣成熟早,味道香甜、模样圆帅、籽粒饱满的瓜中之王留种的,种的时候丢上一撮,待瓜发芽出土长起来,间苗,掐头、拾条、定瓜、铁锨翻瓜塘,锄头锄杂草、撒土粪酝苦蒿浇井水。
还会在瓜快成熟时,家家在瓜地头高梢而干燥处平一小块地,盖一间马脊梁瓜房,供我们白天乘凉打鸟,以防坏鸟掏瓜,晚上睡觉惊贼,以防贼娃偷瓜。
瓜房很简单,前二后二,头交叉脚劈叉,支棱着顶起一道梁,总共五根碗口粗的七轱辘八丫杈的沙枣木椽子,搭好瓜房木架结构,左四右四后二,直搭横攀后帮扶十根胳膊腕粗细的白杨棒,铺一层葵花杆,覆盖一层水蓬棵草、苦蒿子,抹一层麦草泥。待瓜房干了,里面铺一层麦草,一块破旧帆布单加毛毡,叠一床破和被子加旧皮袄。
门口挂一盏煤油灯,放一个破瓷盆,晚上点灯照亮和煨火熏蚊子。
看瓜的任务自然是交给我们这些吃饭是家子,干活充数儿的怕米荒娃娃们。
实实说,懒荒瘫干的苦营生,看瓜,不仅仅只看瓜,重点得打雀儿喊喜鹊。我们沿着地埂一圈一圈,抡圆了胳膊“啪啪……”甩的软柳哨响(柳枝辫成的鞭子),甩的小胳膊疼,甩的雀儿呼啦啦,甩的喜鹊叫喳喳。对那些胆大性急不怕人,偏向瓜地扑的雀儿,必须要动真格,拿撂拋子,两根绳子中间缝两块沓一块的破布绗成的椭圆形布兜,放疙瘩土坎儿,绳子一头绾?子套食指,一头捏在大拇指下面,可劲儿甩,随着“欧⑩嗒⑩嗒欧⑩……”的尾音,松开拇指下的绳头,“嗖——”撂拋子在手土坎飞远,惊吓得雀儿魂飞魄散呼啦逃飞。
娃娃们干活,铁勺炼油三分钟热度,干上三下半就磨滑偷懒,跑到开满粉蓝色胡麻花的机动地里抓扑腾螺子,无数多姿多彩的扑腾螺子翩翩起舞,喜欢那粉色的又喜欢紫色的,感觉白色的好看金色也好看,还有黄色的黑色的都好看。躲避着嗡嗡忙采蜜的小蜜蜂,小心又快乐的追着、赶着、疯着。
胡麻踏倒屁股捶宣,叔伯婶儿像喊雀儿喊喜鹊一样,边绕手边扔土坎边喊骂,爸爸提鞋底妈妈拿鞭杆把我们撵出来。
我们也跑热了追乏了疯累了,一瘸一跳乖乖回瓜房,到自家瓜地头,摸溜的埂坡下,歘麻揪个嫰甜瓜蛋,双手囫囵搓搓,撇几片芭蕉扇似葵花叶子,骑在瓜房上,头顶宽大的葵花叶子,边吃边欣赏花草飘香,绿意盎然的田野风光,数天空滑行的燕子,笑邻家小孩花猫脸,引颈高歌与同伴们歌咏比赛,故意行事和树梢上聒噪的麻雀吱吱喳喳高骂不痛不痒的火仗,看麦子一天黄似一天,盼望着,盼望着瓜瓜尽快成熟能吃。
西瓜一般成熟到七月中下旬暑假里了。
白兰瓜成熟更迟一些,而且一定会等到瓜香四溢,瓜熟蒂落(惯称落把熟甜瓜)才开吃。
开始小心小胆的摘瓜吃瓜,担怕外人瞧见,瞅空儿给踅摸的偷摘掉。
特别是开园瓜,一定得耐住性子等到瓜瓜熟好了才摘,不然,以后就有吃不完的药葫芦味的半瓤子生瓜(这个说法,绝对是父辈们哄骗我们小孩子的),但是,我们可不怕,我们早就点卯好呢,那个瓜先结上,那个瓜后作的。所以,总是等不得大人摘开园瓜,早就鬼头鬼脑、蹑手蹑脚的东瞅西瞧着溜到瓜地里,猫着小腰儿,看看瓜蒂是否干了,瓜丝是否卷了,瓜色是否光亮,摸摸瓜皮是否滑溜,抱起瓜来凑到耳朵边,双手合力用劲挤捏一下,听听是否有滋滋声。也会拿着削铅笔刀在瓜上剜一小方块,看瓜熟与否,若熟,我们扥下瓜跑到远一点的葵花麻头底下狼吞虎咽的偷吃了,瓜皮或挖坑埋了或塞进红柳墩下或扔到大沟里草纵中。不熟,则把剜下的小方块原模照样盖上,当然,过不了几天就让大人发现了,免不了一顿屁股开花的皮肉之苦,因为被做实验的瓜长白毛、流腐水、变了质、烂了心,苦大仇深生无可恋的模样,状告我们贼飞流计的肆意横行。
最直接最得意也自以为最安全的是,拿干柴棒子狠劲儿戳几下,熟瓜归我们,生瓜嫁祸于花喜鹊黑乌鸦。
聪明总被聪明误,等待我们的依然是被大人揍一顿鞋底。
到秋天就不怎么宝贝了,好瓜自家储存,用架子车拉来细沙铺在旮旯屋或者圈圈棚棚的地上,从大到小一个个排排一队队一列列,整整齐齐顺顺当当排列到门口,一直吃到冷冻寒天滴水结冰,冻成石蛋的瓜削皮洗净,消在盆子里喝瓜水,吃瓜水泡馍馍。还有亲戚家自行车捎的,架子车拉的。剩下的尽秧瓜拉回家,堆在后院子的墙根下喂猪喂羊,鸡儿嗛老鼠啃,烂的烂糟的糟,秋瓜蛋揪下来洗净撒土盐腌制到大缸里冬春吃。
挥之不去最美好的记忆是看瓜偷瓜,偷瓜者便是看瓜者——我们这些嘴紧、心急、眼馋的小毛孩们。现在想来,那段时光真的很美好:岁月缱绻,葳蕤生香!
正儿八经种瓜卖钱并称商品瓜到九十年代了。
天上的鱼肉,地上的驴肉,世外大漠民勤收成的甜瓜蘸炒面(绵香绵香),西瓜泡馒头(水甜水甜)堪称天上人间奇绝。
收成乡也因此而闻名于世,而收成乡最为香甜的瓜要属我们附智村,其缘由在于瓜长土气长水质。
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沙吃沙。我们附智村有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三面环沙,一面靠山,依山傍沙,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环境无污染,土壤又松软,通透性好,不易积水。锦上添花的是,在枪杆岭山下的我们村,水质又软又甜,又无碱无盐性,只要有点湿印印水洼洼,随便扔粒啥籽儿都生根发芽,开花结籽,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实在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麦子穗头胖乎乎沉甸甸。
九十年代种瓜,已经铺上地膜,用上美国二铵,刘家峡尿素,打上地乐安,籽种也是专买的——黄河蜜,白兰瓜(已极少种)。
种瓜也比较科学了,种商品瓜最讲究,首要的是选地,选择靠路交通便利的条田,不能种重茬瓜,要选头年种了麦子和玉米的肥茬地,深浇水深翻地,耙虚磨绵,拾干净田茬,草根、旧地膜等等垃圾,抡起榔头一榔头挨着一榔头,把土坎捶碎,再套着牲口赶着石磙子,把地打绵,等待种瓜时节。
卷尺,铁锤,葵花杆子……旧电线接起来或者破布条搓出来的细绳,两头各拴一根尺长的铁棒,开始画瓜沟线。
划瓜沟,要先用尺子量好地亩尺寸,盘算好瓜沟与瓜塘数,再拿葵花杆子开始扣盘。一般都是从两边地埂子开始计算,塘宽140公分,沟宽60公分,一亩地五沟四整塘两半塘瓜,量好以后,每一条瓜沟处,提脚用力来回画一条象征记号的线。
一块地有两亩有三亩的不定。
葵花杆子长度是一塘瓜的米数——两米。
量好两边地埂子,前后地头子,再拿葵花杆子一沟一沟盘算。
中间的直接用葵花杆子量一杆子画一条线,正式画线的时候,一人在地这头,一人在地那头,提着绳子拉直扽紧绕在铁棒上,戳进有记号线的土里,用铁锤狠捶几下定牢固,开始画线,昂首挺胸,双手背后,目视前方,一脚踩在绳子上,一跷一步两个深深地脚印,一脚一线用力向前,双向奔赴着画。
劈瓜沟,也说开瓜沟,开始毛驴套上三地犁或者老铧,一个人牵馿,一个人扶犁,三地犁来一回去一回,也只是把地皮划破而已,老铧来去一回,劈的深一点,刨工小一点。
刨(pao)瓜沟,刨耙高高抡起,狠狠放下,把划破表皮的瓜沟又刨又砍,虚土刨出来,垒成两条线,两道棱,两面墙。弯的砍直,窄的砍宽,硬的砍虚,砍成深四十公分,宽六十公分的沟。
饮瓜沟,白天还好,人虽紧张,但视线亮堂,,若是遇了晚上,尽管嘴巴里叼着手电筒,依然是眉高眼低,防不胜防“噗通……”一脚踩到水沟里,水脚泥脚糊弄的半干腿,顾不得泥水,提着铁锨在瓜地里跳过来蹦过去。特别是瓜沟里的水将满不满时,最是紧张时,低处加高土,高处固满水,加沟堎子打倒坝,谁都是精力高度集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疾眼快,健步如飞,挥锨如风,快如闪电。
刨(bao)瓜沟,瓜沟半干未干,瓜塘里能走人了,开始刨瓜沟,撒化肥打农药,种瓜籽铺地膜。依然是拿刨耙沿着水印子处,把上面的虚土勾下来,勾到塘里,勾平整勾细腻,碰着沟里凸出来的土坎疙瘩,用刨耙背打碎或摁进土里,拾掉沟里沟帮沟面的柴刺涝棒,瓜沟里面外面喷洒农药(地乐胺)。农药能杀死那些热草,譬如灰条、鞭珠子、绊子草……沟底溜化肥,底肥一次性施足,以后一直到瓜坐稳才施追肥。
种瓜籽,开始是拿一根60公分的细柴棒或者粗铁丝,边量距离边摁瓜籽,瓜籽在土壤里面的深浅刚好大拇指一个骨节的长度。慢慢的熟能生巧,眼里有了尺寸,手下有了距离,就扔掉柴棒铁丝,直接下手种瓜,一粒瓜籽一粒葵花籽,瓜籽是掏大价钱买来的稀罕儿,贵,粒粒皆金贵。葵花籽自家种的不值钱且它本身劲大冲破力强。
铺瓜沟,瓜沟覆盖地膜是为保墒保温抗旱抗涝,减少病虫侵害,抑制杂草纵生,促进瓜籽发芽,加快瓜苗生长。地膜卷子里面捅一根长于地膜的钢筋棍或者木头杆子,棍或杆的两头子拴一根长绳。铺地膜三个人太合适了,一个人倒退着拉捞地膜,两个人后面前进着压土。
我们家种瓜,爸爸刨土,妈妈领着我和二妹种瓜籽,然后,我和二妹两个,一人抬地膜,一人压土,把地头上的地膜压严踏实,再一人一边抬着地膜卷子撒开腿就跑,跑上二十米左右,停下来,按住卷子倒退着拔地膜,拔上三五米左右,直起腰,一脚踏着地膜,两手拿铁锨深深挖上两锨土压住地膜,瓜沟里轻轻连丢带溜撒一锨土,松开脚,两个人比赛似的,跑一步挖一坑压一锨土,顺带瓜沟里溜一些土,再折回来,抬起地膜卷子跑……当然,这样的速度得是无风的好天气里展示,爸爸妈妈跟在后面一塘一趟一步一锨再统统埋严实踏瓷实,不留一丝缝隙,以免被风趁缝钻入,地膜乘风而揭,一揭一飞, 满树碎片遍地狼藉。
都说民勤最不缺的就是风,风也成了民勤的代名词民勤的特色,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祖祖辈辈都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对于我们农民来说,逢春种秋收季节里,别说是刮风下雨,即便天上下刀子,我们依旧晨出暮归,能干什么活便干什么活。
好像种瓜时节,五日刮狂风,十日刮大风,天天有小风。遇上老风黑浪黄沙漫卷的日子里铺地膜,只能一米两米,蹲着跪着爬着,手按脚踏,小心翼翼的进行。
记忆犹新的是一九九三年那次特大沙尘暴,至今思来都心有余悸。一天天气晴好,天高云淡风和日丽,乡亲们都抓紧好天气不负好时光,埋头卖力抢种横种。怎料,傍晚一场突如其来前所未有的沙尘暴,遮天蔽日飞沙走石,犹如末日来临。
先是感觉一阵凉意袭来,继而光线暗淡,紧跟着听见有人大声疾呼:妖风来了,妖风来了!直腰抬头四望,只见西面柴湾里一团团昏黄昏黄的蘑菇云如一堵风墙一排海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东汹涌扑来。
我下意识的扔下铁锨扭头撒腿就跑。
我弟弟一个人在家。
可还没跑几步,就被飞奔过来的爸爸拉住“爬下,丫头!爬下,快爬下!”就在我愣神的一瞬间,天地一片混沌,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惊张恐惧,迫使我迅疾爬倒,闭上眼睛,耳边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呜——呜——”狼嚎一样。沙石噼里啪啦,打在脸上针扎般疼。因为黑,胸闷气短,心跳加速,呼吸困难,感觉要窒息。好怕这无尽的黑暗把我们吞噬,心提到嗓子眼,头埋在臂弯里,努力的深呼吸,一呼一吸之间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好像过了很久,风过暗退天亮,睁开眼睛,爸爸拽着我的衣角,妈妈抱着我的一只鞋,乡亲们都没挪窝窝的爬在瓜地里。
爸爸跳起来,大手揉了下眼睛,大步朝家飞奔,妈妈领着我也跌跌撞撞跟在爸爸后面,乡亲们都火急火燎的往家赶,担心家里老人娃娃,担心家里电线打火走水,都顾不得地里那一盘散撒。
妈妈和我跑到半路的时候,爸爸背着弟弟来接我们。
爸爸眼睛红红的,说他进了院子看见弟弟站在窗前的炕上,脸蛋儿贴在玻璃上,门从里面扣着。看见爸爸来,爬下炕开了门,抱住爸爸不松手了。
妈妈从爸爸背上接过弟弟抱在怀里,弟弟边给妈妈擦眼泪边说,天刚阴(暗)时,他开了灯,又怕风刮断电线,便把电视机插座拔了,门从里面扣住,拿上手电筒,关了灯,爬上炕,悄悄的躲到铺盖墩背后……他说天完全阴(黑)下来,他把手电筒也关了,他害怕外面有坏人看见屋里亮光进我们屋……外面有光(亮)了,他就站在窗前等我们回来。
爸爸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为了掩饰,让我们先回家,他去把地上的化肥地膜瓜籽农具等收拾回来。
一场沙尘暴给本就忙的昏天黑地的人们又增添许多言不出语不出的苦差,掀了房顶倒了墙,埋了庄稼堵了沟,丢了牲畜卷了草,扯了地膜毁了路,拔了树木扫了果……
老人们常自我安慰似的念叨着:刮吧,刮吧,树叶儿刮出来就不刮了!
可是,等树叶儿绿了,我们的瓜也种完了,风却从未缺席!
瓜种完了,我们手骨节上龇牙咧嘴的裂口子,手心里的大水泡小血包,指头蛋扎人又伤己的倒刺都成了粗皮老茧僵疤了,加上农药的黄色,泥土的褐色,活脱脱土坑里挖出的半腐朽的老树根!
后来是有条件好头脑好的乡亲,开着四轮车手扶机带着旋耕机播肥机劈沟器专给别人家旋地施肥劈瓜沟,旋耕机旋过的地绵实,不用再扛榔头套磙子打土坎。旋过的地晒上一周后开沟,除了收拾一下地头,再师傅给你一次性肥也施了沟也弄好,也不再费劲砍与刨了。旋过的地饮水也不紧人,因为绵实,渗透均匀,出苗率也高。
铺膜也改变了, 先铺膜再种瓜,实践经验告诉我们地膜下面种瓜效果极差,出苗率低不说,即便瓜苗出土,放早了,苗弱,呛不住露水蚀与抗不住大风吹;若瓜苗出土放不及时,遇上暴晒不是被生生烫死就是活活蒸死在地膜下面。
地膜上面种瓜,出苗率很高,有百分之八十左右,除了遇着大雨,要敲盖疤,遇了大风,重埋瓜洞,再基本上无大碍有保障。
地膜上面种瓜,开始用手电筒戳洞,后来有了种瓜器(乡亲们简称捣捣子),每一个瓜洞里面丢一粒瓜籽盖一把细黄沙(沙是从沙窝里拉出来的)。
一般一周后,就开始刨瓜了,瓜籽发芽出土,顶不出来的,钻了地膜的,瘸着的窝着的……都得爬在地里把坏土坏籽挖抓出来。
补瓜,土壤蚀坏的,蚂蚁咬残的,雀儿嗛断的,老风打死的,烫死冻死的……错过原瓜位置,用指头直接挖一个小坑,钢笼担水,茶壶倒水,水干丢瓜籽,土锤绵埋住瓜坑。补瓜没有种瓜紧张但比种瓜烦琐,更是大事,种早了,温度低,出苗费劲,几乎所有的瓜地里都要来来回回补了又补,以至于有的瓜都撑腰扯条开花坐果了,有的瓜才探头探脑颤颤巍巍将冒出土。
淤瓜,瓜苗长大一点,瓜塘有土坎的,拾几块土坎儿围住瓜墩,再就是拿着铲子把瓜塘的土“啪啪……”使劲拍几下拍绵,铲起来左一铲右一铲围堵在瓜墩下面。
打头,瓜苗长到四至五片叶子时,把最中心,最上面的叶子掐掉。
薅草,瓜苗刚出头,各样小草捷争先恐后钻出地面,并茁壮成长蓬勃发展起来 ,瓜沟地膜下的热草用湿土埋压,瓜塘的续根草虽斩草却除不了根。
定条,留2——3排叶子做总条,扯条之7盘叶子打顶头。
捋条,捋顺两根主副条,平放于瓜塘,拾瓜塘的土坎或者拿铲子铲土压住瓜条。
掐条,留4——5排叶子处的毛芽让做瓜,掐去其他叶子根部的毛芽。
拾条,瓜坐稳,塘聚满,轻松多了,把扯到瓜沟的偏条用剪刀一根一根都剪掉,再把瓜塘里冒出来的条头剪了,有人家图简便,直接拿一根红柳条子一通乱扫,把新冒出来的小毛瓜头一个不留,统统括扫、拍打干净。
瓜长草也长,三番五次薅草掐偏条打毛头
隔一周浇一次水。
酝瓜,每两墩瓜之间一勺子肥,酝个三两次,盼瓜长大长圆。
衬瓜,每墩瓜秧上两个瓜,每个瓜下面衬一张纸,怕瓜被湿土腾被蛆虫嗖。
翻瓜,隔几天轻轻翻转一下,让每个瓜都雨露均沾,阳光充足,色道匀称。
盖瓜,瓜成熟时节,拔来苦豆秧或者就地取材,瓜地里的灰条绊子草,每个瓜上盖一把,免得蜜瓜晒白吹青变花。
养瓜,这个时候的瓜,进入勒水阶段,着实旱的瓜秧柔黄卷曲,浇水半瓜沟,养分供与瓜秧子把瓜的水分糖分养着。
摘瓜,一脚踩沟里,一脚蹬塘上,一手握剪子,一手拨瓜叶,腰直起弯下瓜拿起放下,拣大的挑圆的摘好的。
背瓜,一个个一袋袋一步步一趟趟,瓜沟里拐过来跌过起。
卖瓜,最愁卖瓜,刚开始种商品瓜,家家也只种三五亩地,待成熟时节,基本都是在外面有本事有门道的人家,才能给瓜找来婆家。说好那天来领媳妇,领多少,什么价格,什么样的标准……都一一合谋好,家家有份,要多,按多摘;要少,按少摘。乡亲们把地里成熟的好瓜都一个个摘下来轻轻滚到沟里,一个个轻轻装进化肥袋子,再一袋袋轻轻拦腰抱起,趁劲甩卧到肩膀上,翻过沟,跃过埂,扛出瓜地,堆到大路边上,等待婆家(收瓜的老板)开着大车路过看顺眼,气歘二五,车箱铺上麦草,秤盘上放扇门板,大芨芨圈子用绳捆住,盛瓜过秤上车,一斤瓜五六分八九分钱。后来,瓜熟的日子里,乡亲们天天聚集在瓜车必经的桥头,一起谝着闲谎,等待瓜老板横空天降,领着老板满地块子看瓜,被老板选中的人家,忙兴忙兴的,又要招待瓜老板吃喝,又是搬请乡亲们下瓜、背瓜、过称、装车,算账。再后来,有思想觉悟高的人,骑着自行车背着吃喝,到进城的路上拦截阻挡瓜车,也有人搭便车进城,蹲到城里旅馆门口寻瓜车,也有人求亲戚告本家的,譬如像我们家,我舅舅开一辆加长东风车,走南闯北不说,他又是八十年代东湖镇最早的万元户。我们家的瓜要是拉不出村,烂在地里,我们村的舆论都了不得呢!
舅舅最愁怅的是他的姐姐家种瓜。
舅舅最关心的是他的姐姐家种瓜。
我爸爸年年说再不求我舅舅了。
我舅舅年年说再不认我爸爸了。
再后来,镇上通了柏油路,村里架了电话机,蜜瓜价格也涨了,瓜老板也开始下乡了,在村里安营扎寨,挑一家他们看好的人家住下,乡亲们像接天神一样,尤其住了瓜老板的人家,新铺软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一年三季舍不得动荤,在对待天神上是绝不含糊的,买大肉宰糕羊杀公母鸡,顿顿有肉顿顿有酒。
瓜老板住的越多时间越久,乡亲们的瓜买的越好!
瓜老板今年来,明年也会来,往后年年会来。
瓜老板欣赏青睐的人家,女主人打扮的油颜花色,每天辛辛苦苦负责天神们一日三餐的吃喝拉撒以外,戴着凉帽挎着菜篮子到瓜摊子上,看看世事景色吹吹自然风。男主人则跟着老板半忙半闲操心着,住了瓜老板的人家,新铺软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一年三季舍不得动荤,在对待天神上是绝不含糊的,买大肉宰糕羊杀公母鸡,顿顿有肉顿顿有酒。
瓜老板住的越多时间越久,乡亲们的瓜买的越好!
瓜老板今年来,明年也会来,往后年年会来。
瓜老板欣赏青睐的人家,女主人打扮的油颜花色,每天辛辛苦苦负责天神们一日三餐的吃喝拉撒以外,戴着凉帽挎着菜篮子到瓜摊子上,看看世事景色吹吹自然风。男主人则跟着老板半忙半闲操心着,住了瓜老板的人家,不单单是他们家的瓜不论是大小好劣都能统统卖光,还能轻轻松松在乡亲们卖出的,瓜老板收购的瓜上抽三五分钱的提成。
瓜老板驻扎在村,实实的方便了乡亲们卖瓜,三轮车铺上麦草棉被棉褥,带上水壶到瓜地里,按老板的要求下瓜,一个个色金黄,形椭圆,光滑而美丽的黄河蜜瓜排列在浓绿色瓜塘映衬下的铺了白色地膜的瓜沟里,在蓝天白云下,格外的惹眼格外的动人。小心轻放的摘瓜,小心轻放的装瓜,瓜贩子昂式式、臭几几,刨过来、撂过起,一个瓜顶顶上狠狠一大拇指头,挑三个拣四个剩四分之一,装箱子打箱子摞箱子,开着三轮车走另一家瓜摊,等老板又一个个精挑细选后,包麻纸、装网袋、过大称、码瓜垛,赶紧摇着机子再奔赴下个瓜摊子,再挑、再装、再过称、再上垛、再放趟趟奔下下瓜摊……往往一机子瓜,求爷爷告奶奶低三下四找好几个婆家……行情好的时候,一天能卖三四车瓜,行情差的日子,一三轮车瓜结结实实卖一天。
卖瓜的日子里,我们可以十天八日不吃一顿饭,进家了西瓜泡干馍馍填饱肚子,出门卖瓜,饿了渴了啃几片开口蜜瓜(实实说,好瓜谁都舍不得吃)那甘甜的蜜汁从嘴角欢快的流淌在下巴,滴落到黝黑的胸膛沁透着火热的胸腔,心里热的个油蛋儿,日子虽忙犹甜。再就是喝几口自己带的晒得变味的热茶水,地埂上沟沿岸边碰着酸胖卡米子了,满把手捋上嚼上几嘴打发了。卖瓜的日子里,乡亲们顾不得形象,衣服晚上洗了早起穿,早上穿的衣服晚上就成了硬瓜瓜,走路唰唰响。女人们口罩护袖方巾赤脚捞泥鞋,男人们头戴草帽脖搭毛巾裤子绾到半干腿,衣服一次次被汗水浸透再被烈日一次次炙烤,被瓜疙瘩研烂,被瓜袋子磨破,皱皱巴巴披片吊片,裸露着男人们黑红青紫,纵横交错,破皮痂疤却强硬的脊背。
卖瓜的日子里,最怕老天爷下雨,夏天的雨总是来的猛来的凶说下就下的瓢泼大雨。下雨的时候,天上的雨水扯着条,房檐的雨水流成线,院子里成擎天海咕嘟咕嘟冒水泡,屋里像醋缸搭醋。外面大雨,噼里啪啦下的急;屋顶的雨,滴答滴答的漏的紧;接雨的盆盆。叮当叮当响的疼;人们的心,滴滴答答滴着血,雨后的蜜瓜也伤心的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地裂口一样流血。
卖瓜的日子里,男人们起五更睡半夜的摸黑开井浇套种麦茬,女人们睡半夜起五更的喂猪鸡给牲口铲草,天蒙蒙亮了套驴车开三轮车挨个瓜市场看行情,快马加鞭风驰电掣的赶往地里摘瓜。卖瓜的日子里,乡亲们是把弓绷硬了,把弦上紧了,把牙咬死了的全力以赴,哪怕是田捆子垛在麦场上,都不再打场收粮食,而是盖的严蒙蒙的,等瓜卖完了再收粮进仓。那时候,湖区人说东镇人:苦死老汉闲死驴,丫头娃子光上集。而东镇人说:集上的姑娘小伙子,凡是弓腰蛇背弯胳膊罗圈腿的都是收成的,那是种瓜背瓜的特征!
真的,想想就心疼!
我们收成人,大人娃娃个个都是种瓜能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种瓜真的不容易,我年轻那会,我们收成乡除了麦子套葵花麻头,就是种西瓜籽瓜再就是大量的种黄河蜜瓜白兰瓜。
遇上好年成,自然气候好,产量高。市场行情好,价格高,乡亲们收益好心劲大:金蛋蛋银蛋蛋都是蜜罐罐钱袋袋!
谷贱伤农,瓜价起起伏伏,特产税一涨再涨,成本高了又高,道路差交通难,加之本乡外乡的小棚大棚,如雨后春笋竞相上市,还有年轻人都远奔他乡……诸多缘由,我的乡亲们无奈之下只有忍痛割爱放弃不再青睐黄河蜜瓜了。
蜜瓜香,西瓜甜,籽瓜籽儿嘎嘣脆。
籽瓜,属低糖类瓜,性温味甘,可暖胃润肺,止咳化痰、怯寒降温、 减肥养颜、利尿解毒、活血消肿……籽瓜,主要提取瓜籽,籽比瓜值钱!
籽瓜,有红籽瓜黑籽瓜。
红籽瓜成熟早,其产量与价格都不及黑籽瓜,只有供学生的人家,多少种几亩,在秋黄不接的时候,解燃眉之急所用,赶着学生开学,给上大中小学的娃们生活费,路费、学费。
籽瓜,连沟连塘1米6,一亩地七塘瓜,瓜沟瓜塘都比蜜瓜窄。
种籽瓜不大挑地,沙地、减地、边湾新荒地、狗屎尿滩子(戏称)都可以。刚开始种籽瓜,没有地膜,直接种在土里,时兴起铺地膜,乡亲们把一米五的地膜拿锯子截成两份或三份,光铺种瓜那绺绺,压地膜特费劲,专门一个人拆地膜,一腿蹬在瓜沟里,一腿斜跨在瓜塘,弯着腰倒退着慢慢拆,紧紧的绷展,时不时腾出一把手,抓把湿土,摁在地膜上面。一个人在瓜沟里弯着腰,一手按地膜,一手拿锨铲土压膜,一个人在塘上弯腰,一手扽地膜,一手拿锨铲土压地膜。慢慢的,乡亲们意识提高,籽瓜地膜也更新了,不再枉工费时糟蹋行情,一碗水端平,跟蜜瓜一样舍得整卷儿铺地盖膜。
种籽瓜,也是由原来先种瓜后铺膜到先铺膜再种瓜。
膜下种瓜,若瓜沟太湿下不了脚,就站在瓜塘上,端盆子拿缸缸,取一粒摁一籽,我嫌端家什啰嗦,种瓜速度慢,衣兜里装满瓜籽,一手攥着满把瓜籽,按四五寸的距离,歘拉歘拉一粒一粒丢瓜籽,一手歘拉歘拉一粒一粒摁瓜籽。要是瓜沟里能走人,也是衣兜里装满瓜籽,也是并手齐进左右开种,猫着腰低着头,人在沟里猫走步,手在堎上鸡啄米。
膜上种瓜,多数人家用种瓜器,先打瓜洞,再丢瓜籽,再埋瓜洞。也有人家拿铲子在地膜上一横一竖一十字,再摁瓜籽再埋土,也有人家拿一根粗铁丝或者随便拾一根柴棒,把地膜戳破顺时针转一圈或稍加用力,直接把地膜划破。
我有更间接的方式方法,找两根指头粗的红柳棍,削尖一头,,左右手各执一根红柳棍,尖头着地,我人在瓜塘里倒退着,胳膊巧使劲,手掌紧握,食指压着杆子,步子拤匀,不快不慢,一股劲儿,不歇气,不停点的从地头划到地尾,地膜被均匀划破,瓜距间隙刚好五寸少点四寸多点。
然后衣兜里装满瓜籽,面向瓜沟背朝天,倒撅屁股腰成弓,左手丢籽右手摁,一脚一步横着挪。
种籽瓜,摁瓜籽可得注意,要么瓜籽摁平,要么瓜籽嘴朝下,千万不能屁股朝下。我们村的王二爷,种了大半辈子地的老农,在种籽瓜上闹笑话,落话柄,成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他非常威严的,命令似的,吆喝着女人娃娃,把瓜籽全部屁股向下,嘴朝上,栽蒜瓣似的栽上,他自认为,嘴朝上,是助瓜籽一力,让籽发芽就轻松出土,节省籽芽出土的时候,费劲费时费力的翻身。结果,成片的大块的瓜,愣是一苗没出土。籽种有没发芽的,有腐烂的,为数不多的瓜籽儿,发芽后都曲蜷着脖子窝折在土里,没有成活的一苗。女人恨天挖地的逢人告讼背人叨骂,娃们敢怒不敢言,重打瓜洞,重种籽。尴尬不已的王二爷自嘲:正好自家留下的瓜籽多呢,又不花大价钱买人家的。
春风节,早种田。人们总是赶早就快,尽力顺节气而早种,早瓜产量高,虽说出苗率差点,三墩五墩,甚至十米八米的空缺,但种的早补的早。迟了,气温高升出土快,发芽率高成活率也高,但是到了秋收便显了不足之处,白籽、秕籽、花板、跷板多的广种薄收。
种籽瓜,比蜜瓜省心省事,第一次拾条摆顺,以后浇一次水拾一次条,把伸到瓜沟的偏条,不直腰的左一把右一把扔到瓜塘便是。
种籽瓜,忙在薅草,因地土关系,籽瓜地里百草丰茂,最恨芦芽草,茎长骨节多,一节一芦芽,一芽一道绿。根系庞大纵横交错,等不到瓜苗起墩扯条,万头攒动的冰草,芦草们就迫不及待,你赶我抢地钻出地面,穿透地膜,仅几日之隔,便见冰草芦草昂扬着尖尖的头,齐刷刷直挺挺的窜得老高,那姿态大有与瓜竟肥争绿之势。
无膜地里薅草,瓜沟里铲子一通乱剁,瓜塘上锄头一通横砍,实属斩草除根不解恨!
膜地里薅草,先是从地膜下面掏着铲,再用湿土把地膜的破洞窟窿眼埋压住。几次三番下来,地膜破得面目全非,体无完肤,其景其状,惨不忍睹!什么保苗,保温、保水、保土、保肥、灭草、灭菌、促生长、防病虫、防热草、抗旱防涝、抑盐杀碱等等的作用都不起作用。
无奈的聪明的乡亲们拿剪刀提筐子,蹲到瓜地里,咔嚓咔嚓,贴地面一根一根把芦草冰草剪断。
浇一次水剪一次,七八天浇一次水。
直到有了草甘膦,稍加水稀释过(节省),装罐头瓶子里,拿着毛笔,蘸药挥毫,一剪刀剪一草,一草抹一药水,剪刀贴草根剪断,毛笔蘸药水,浓抹重涂于草根,一根冰草一棵芦草,一杆刺盖一墩甘草,扯子弯蒿蒿子辣辣浆……那些须根草都不放过,一次,两次……直抹到瓜秧满塘方罢。
种瓜籽,紧在倒瓜挖籽,起先挖瓜籽,因家家都种不多,三五亩而已,瓜熟籽饱,把瓜摘下来,装袋子里,背到架子车上,拉回家,堆在墙根下。有老人的人家,老人帮着慢慢给挖掉了,小孩多的人家,每天放学回来,大人早已分配好任务:每个人多少筐子瓜皮,多少钢笼瓜瓤,多少盆子瓜籽,大的多,小的少,三的四的连挖带玩。
“咣”“咣”“咣”……把瓜打破,小手手挖出瓜瓤,掏出来瓜籽,瓜皮丢筐子里,筐子满了,提着撒在大门外的光坂滩地上,瓜水瓜瓤归钢笼,钢笼满了,抬着倒进牛驴羊猪槽,秕籽白籽搭掉,瓜籽澄出来晾院子里。
碰上大蛋蛋籽瓜,轻轻拨罗一边,抱到粮房,储存着冬天吃,春天喝瓜水。遇着黄楞楞或红艳艳的沙瓤子瓜,挖一疙瘩塞嘴里,鼓着腮帮子,囫囵吞瓜,凉盈盈甜丝丝,滑落小肚肚。
八九十月,每天下午放学,首要任务,挖瓜,周末加勤工俭学,挖瓜还是挖瓜。
打瓜,胳膊疼了,拿铁锨把瓜杀破,挖瓜,指头疼了,用勺子把瓜瓤抠出来,指甲泡软,挖折,指头红了又白,褶褶皱皱,凹凸无序,像晒柔了晒白了的瓜皮。
后来挖瓜改压瓜,大片的种籽瓜,不再把瓜拉到家里,先是把瓜摘下来,堆在瓜沟或瓜塘,用自制压瓜器(俗称压板子),简单一点的压板子是,用两块厚实一点的沙枣木板,大头钻窟窿,穿一根绳子,把两块木板连接绑牢固,小头压瓜。瓜沟里铺上厚塑料布,塑料布前后有瓜挡住,木板横担搁在瓜沟,人则蹲在瓜塘,一手拿炉锥,一手抬木板。
高大上的压瓜器是,找一块长木板,塞到铁皮架子车的后挡板下面,用绳固定着,地上放一条长板凳,撑起车辕条,辕条中间的地上搁一大盆子,压瓜的人站着,一手握镰刀,一手抬板子,快刀斩乱麻的压瓜。拾瓜皮的人也是站着,一脚踩在车轱辘上,一脚踏在地上,双手快如风驰电掣,这些活都是拼速度、拼力气、拼耐力的活。
一家人,压瓜的,“咔嚓咔嚓”压的快,拾皮的,“啪嗒啪嗒”拾的快。瓜瓜压的稀巴烂,瓜皮拾出来扔到瓜塘,“哗啦啦”瓜瓤瓜水倒瓜沟,瓜籽用笊篱搭出来,“唰啦啦”装在化肥袋子里,天黑收工,装车拉到麦场上散开。
都说秋高气爽好风光,谁知农人劳作几多苦。俗话说,立秋反比大暑热,中午前后似烤火。如果说,夏天的热是蒸锅里的热,闷热。那么,秋天的热就是油锅里的热了,被太阳炙烤着,炸心炸肺干扎扎的热,热的逐渐成熟的庄稼,略带沧桑的草木都曲卷叶子耷拉着头,热的沟渠里的癞蛤蟆偶尔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烦躁的“呱……呱……”鸣叫,热的坐在瓜地里倒瓜的我们,额头的汗水流淌在眼角、脖颈,如同辣椒水,蚀的眼睛、皮肤生疼……秋天的太阳又叫秋老虎,用乡亲们的话说,直接晒的人淌油哩。瓜秧上的黑灰,瓜水溅,瓜瓤糊,使热汗涔涔的我们污手垢面愈发的油黑铮亮。
日子平凡简单,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太阳照常又升起, 生活这把火,的确烤得我们皮焦瓤生,但也时刻诱惑着我们,燃烧着我们,使我们眼中常充满火一样的期冀,心中常充满火一样的希望,浑身常充满火一样的激情,每一天晨起,热情似火的追赶着太阳,盼望着年年有个好收成,把生活过得像火一样红红火火!
倒籽瓜,早起淋露水,中午烤太阳,傍晚喂蚊子,这样日复一日的劳作,利索的人家持续半月二十天,干活慢怠的人家往往得月把天。
社会在发展,技术在更新,我们在长大,我成了壮劳力,籽瓜塘里套种了油葵,沟里套种了棉花,挖瓜压瓜也变成打瓜。
打瓜机打瓜,除了有些糟头(遗漏瓜籽),再就一个字:快。只要把瓜全部摘下来,师傅开四轮车带着打瓜机,“突突……”到瓜地,三邻五舍搭帮起来,你家我家,十人八叉,挥舞钢叉上瓜,机器轰鸣,瓜水四溅,男女主人提着袋子,换袋子、接瓜籽、散瓜皮,扛、转运、晾晒瓜籽。
打瓜一系列的活,都是力气活!
还记得我当年扛着瓜籽袋小跑,有乡亲说:光能看见瓜籽袋飞,看不见扛袋子的人——笑话我个子矮。
那时候,我扛着水淋淋的瓜籽袋,翻埂子越沟,健步如飞,身上的汗水嗒啦啦流,袋子的瓜水哗啦啦淌,汗水和着瓜水,我的衣服瓜啦啦响。
有人打趣我们收成人:打瓜的日子里,头天半夜里脱下来的衣服,直直立(硬)在炕沿前,第二天五更起来,一个蹦子跳下去(着急干活),直直穿上就跑;还说:头年打瓜的衣服洗了还没晒干,二年又开始打瓜了。
旋耕机旋地两边有梗子
我们收成人,瓜农的日子是,晴天头顶着似火烈日在瓜地里,雨天身披丝丝雨帘在瓜地里,狂风刮的昏天黑地在瓜地里,种瓜、刨瓜、点瓜、间瓜、打头、拾条、薅草、抹药……摘瓜、背瓜、卖瓜、挖瓜、打瓜……种庄稼三部曲,曲曲不懈怠,春种拉长假,夏育拉长假,秋收拉长假。女人们方巾白了顶,男人草帽破了沿,衣服汗渗湿了,雨淋湿了,被体温熥干被自然风吹干,干了湿湿了干。五更起床出门,馍馍茶罐,带够一天的口粮;半夜进门,烧火做饭,晾好二天的茶水。春种秋收,白开水茴香茶就干馍,西瓜蜜瓜泡干馍,乏与累,嚼嚼咽了。蹲着干猫腰干,坐着干跪着干,爬着干半蹲半跪着干……父母教我们做人必须得站着!
从九零年辍学到两千年结婚,与瓜相伴整整十年。
十年,采朝露,绣星辰,明媚赠与蓝天,忧伤藏与月光……青春最美的年华,都留在了瓜田。
在那十年里,生活虽忙碌辛苦,但我从不疲惫,白天跟着爸妈干活,晚上回家,吃过饭,洗衣服洗澡,灯下写日记,记叙白天的所见所闻,记我的喜怒哀乐,记生活的酸甜苦辣;还要绣花,妈妈布置的任务,我的嫁妆(枉针枉线,几百双鞋垫,几十对被单,着实费钱费事);更多的是偷看小说,不知不觉夜半鸡鸣,放下手里的活,倒头眯一会。天亮梳洗出门,依旧满血复活,精神饱满,像动力十足的小飞机。
种瓜人的生活,没有诗与远方,就是种瓜、卖瓜、种好瓜,瓜卖好!
时光荏苒,似水流年,弹指间,几番沧海桑田,那个曾经扎羊角辫看瓜,打雀儿;光着脚板偷瓜,抓扑腾螺儿的小女孩,那个背瓜,开机子卖瓜;压瓜,扛瓜籽袋子的大姑娘, 早已结婚成家,成了孩子妈妈!出嫁外乡,成了茴香媳妇,棉花嫂子,葵花婶子,现在是打工阿姨,已好有多年,无缘再打理一回瓜田。
好想再听一听瓜田花开的声音,闻一闻瓜田叶下的芬芳,那春风里荡漾,秋雨里摇曳的缕缕清香,丝丝甜蜜,都是暖暖的过往。
——娘家!附智村!我娘家门前的岗枪杆岭山,屋后的腾格里沙漠,还有我无法再走一回的过去。“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想我的大漠!我的土山!!我的瓜田,我娘家老屋!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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